有一位先生给我大讲“包容”,大抵是感觉我不懂得包容,或希望我有一颗包容心。事实上不论包容是无私的仁爱,或宽大的胸怀,或一种极高的境界,而能够担起包容这两个字的并不是我们人类,唯有天地——她真正容纳了万物,好的和不好的一切,并且不求回报。
但是,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”,她从不说一句话,但态度却非常明确,那就是任其自然,所以说,她无所谓包容,亦无所谓不包容。
在中国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:“多包容吧!”前不久在北京见到一个文人,大腹便便坐在那里,张口也来一句:“凡事多包容吧!”我盯着他看了好久,他的模样倒是像大肚能容天下事的弥勒佛,神态充满喜气,只是我不明白他让我包容些什么。
到底何谓包容?如果包容是一种容忍,日本在南京屠杀三十万中国人,难道这也是一种包容吗?听说在某县,当年日本鬼子来到该地,县老爷开城迎接,锣鼓喧天,彩旗飘飘,这难道也是一种包容吗?甲来到乙地开了一家饭馆,乙没有撵甲走,仅仅这样就是包容吗?倘若甲动了乙的奶酪,试试看乙有没有包容心。如果包容就是一种宽容,那么无原则、无底线的宽容就是纵容,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,说严重点儿就是免责作孽。包容也好,海容也罢,也是有责任和但当、限度和界线的,你不能把圆滑和中庸当包容,更不能把视而不见甚至同流合污当包容。
中国人素有做“老好人”的坏习惯,美名曰:“成人之美”。中国人喜欢逢人说好,讲究和气生财,以至于互相恭维,最终达到各行其便和各得其所的目的,十足的江湖做派;中国人普遍喜好讲关系、看面子、说客套,万分的庸俗习气。
中国人似乎说客气话,套话、假话已经成为习惯,无论报纸还是广播电视的新闻里,倘若偶然听不到这种虚假而空洞的声音,还真觉得有点不习惯。听一句真话难,见一个真的人更难。连小学生作文假话和空话连篇:奶奶都是和蔼的,爸爸都是慈祥的,妈妈都是操劳的,老师都是无私的……
这就是所谓的“包容”,于是骗、瞒之功居世界第一,对虚假、欺骗之适应和承受能力也可谓举世无双。“您真是洪福齐天啊!”、“您真是寿比南山啊!”、“您真是周公在世啊!”、“您真是……”说的人脸不红,听的人心不跳,相反他们就偏偏爱听这些假话,久而久之,他们近乎本能地对一切真的东西却生出抵斥态度和畏怯心理。逢人便点头哈腰,露出一脸没用的烂忠诚,见钱奴颜媚态,见权膝盖发软,这种包容在中国竟然是一种美德。
抨击社会阴暗,批评人的残缺和问题,这在中国人看来是居心不良,没安好心,就会被人认为是人格不好,人品不纯。于是,没人再敢说实话和真话,遇事沉默不语,甚至集体噤声,这就是中国人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”,“你好我好大家都好”的处世哲学。到了这般境地,若见一些敢于直言与揭示缺失的人,便嘲笑他们是不识时务,是愚人“冒傻气”,甚至被认为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。
如果你每天活在一个虚假的氛围里,你会不会有一种将要奔溃的感觉,你没有,我却有。我常因为无法忍受虚假而说一些开罪人的话,听的人不高兴,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美好关系,在瞬间也就决裂了,消失了。
诚然,我亦不能做到所言俱美,亦不求所说皆使人逞心如意,只想言我所愿之所思所想,的确要避免恶语伤人,更不想因此而影响我与对话者的那种人淡如菊之友谊。
作为一个评论家,自然是要不怕开罪权威,不惧干犯名流,敢于讲实话,勇于说问题。一个有责任、有但当的批评家是不会察言观色,随波逐流的;也不会阿谀谄媚,人云亦云的,更不会奴颜婢膝,违背良知的。他的包容是对一切善良和美好的包容,而不是对丑恶和敷衍的包容,他的包容不是世故圆滑之投机,也不是相互吹捧之交换,他的思想和话语中没有丧失原则的执中之说,没有毫无立场的温吞之谈,也没有不置可否的两可之论,更没有无所定见的公允之言。
包容是大爱,更是一种责任和良心。
2016年11月21日夜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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